性别身份究竟是如何被生产出来的？

文｜啵啵圆

当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讨论到性别时——无论是「心理性别」、社会性别亦或是别的概念——大家往往都会下意识地使用性器官作为一项重要的界定标准。

而涉及到跨性别群体身份的讨论时，性和性器官也往往被有意无意地提及，乃至于性器官最终通常成为一种「我」与「非我」的界定标准。

诚然，作为一种外显的生理特征，性器官，尤其是「男性性器官」，在被指派性别的识别中往往起到决定性作用。

而事实上，这种以性器官界定二元性别的思维方式，本质上来源于社会意识中一种潜移默化的阳具崇拜观念。

阳具崇拜（图片来自网络，下同）

01

阳具中心主义的起源

在社会意识中，阳具与性别观念的高度绑定，一般被认为是一种阳具中心理论的表现。

所谓阳具中心理论，即按照有无阳具，将人类分为两个对立的性别——男性和女性。

这种理论脱胎于西方传统哲学二元论的逻辑，即认为存在两个相互对立但又相互依存的实体或原则。^[1]

在这种观念下，包括人类性别在内的诸多事物，都被认识为两个互斥的概念，以一个外显的标准作为尺度区分，彼此之间互不包含，也不相交融。

二元视角下的性别划分

在精神分析领域，阳具被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家视为男权社会的一种中心象征。

他们认为在男权社会中，男性的生殖器官及其相应的性能力决定了整个社会的建构。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当男孩和女孩发现自己拥有不同的生理器官时，男孩和女孩就会为是否「拥有」它而焦虑，于是男孩产生了阉割恐惧，女孩产生了阳具妒羡。^[2]

站在一个阳具中心主义的角度，弗洛伊德理论所得出来的结果毫无疑问只能是简单粗暴的、具有父权凝视的结论。

但是，这种被广为诟病的「阳具妒羡学说」其实也不完全是弗洛伊德的闭门造车，而是清晰地刻印着阳具崇拜意识的父权制痕迹。

在一些文学作品中，女性都常常以一种不正常的性形态出现。

无论是认为性是男人的事，还是渴望被强奸，都是一种阳具中心主义的外化表现。

在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女性借助于「阴茎的神秘」而获得拯救。

小说中的性交都是「女性被动，男性主动」。^[3] 阴茎主宰一切，而女性的生殖器是从属。

传统观念中，「阴茎这一男性的徽章，无论在文字的或文明的男权制下，都被赋予重大的意义，是永无穷尽的夸耀和焦虑的对象」。^[4]

而直至当下，传统父权制至今依旧不断巩固和加强以是否有阳具来对性别进行二元划分的性别本质主义。

而受此观念影响，无论是以男性为本，还是以女性为本，往往都难以脱离阳具与性别划分的窠臼。

电影《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剧照

关于性别的生物学观点认为，男性和女性的分类是由基因决定而固定不变的。

然而正如西蒙·波伏娃所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被造成的」那样，阳具中心主义观念的流行，无疑强化了社会意识中对性别观念的刻板认识和粗暴划分。

综上种种，都是当下社会意识中二元论性别观念形成的源流之一。

但是，聚焦于阳具的观念无疑加深了对跨性别身份的刻板化印象，也是对跨性别群体的社会生存的一种天然排斥。

因此，我们并不应当将视角拘泥于陈旧观念的桎梏之中，而应以一种更多元的视角重新解构社会意义上的性别。

02

性别的颠覆：对阳具中心主义的批判

很长一段时间里，阳具中心主义在观念上为社会建构了一个思维框架，并以此系统性地维护社会的权利结构和观念认同。

但同时，伴随着反抗阳具中心主义的意识之产生，对阳具和阳具中心主义的认识和解构逐渐成熟，一种更开放和多元的性别观念逐渐成为对阳具中心主义观念的有力挑战。

1950-1960年代，波伏娃的《第二性》一书为第二波女性主义运动拉开了序幕。^[5]

第二波女性主义者以《第二性》为指导理论，针对对弗洛伊德的「阳具主义」，提出了「sex（被指派性别）^[注] 固然是由人的生理因素决定的，但gender（社会性别）则是人在的影响下所形成的一个自我认知的概念」的观点。

承接波伏娃的观点，社会学家朱迪斯·巴特勒提出了著名的「表演」理论。

表演理论的观点认为，社会性别只是一种模仿式表演而已。^[6]

巴特勒指出：「操演不是一个单一的行为，而是一种重复、一种仪式，通过它在身体——在某种程度上被理解为文化所支持的实践性持续存在——这个语境的自然化来获取它的结果。」^[7]

可见，巴特勒认为，性别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不稳定的，流动的。每个人所表现出来的那一刻的性别，都只是其表演过程中的某一部分。

注：关于将sex翻译为「被指派性别」的理由，见《跨性别议题常见概念汇总表（2023年）》（点击蓝字阅读）。

性别的流动

因而，传统父权制仅以是否拥有阳具来划分性别的模式是落后的。

尽管在当时，巴特勒的性别多元化理论因为过于激进而饱受争议，但这些思想为后来跨性别理论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唤醒人们认识到阳具在性别观念上潜移默化带来的压迫和规训。

无独有偶，在「表演理论」的影响下，后来的凯特·伯恩斯坦在《性别是条毛毛虫》《性别逃犯：论男人、女人和我们中的其他人》等书中提出并阐述了「动态性别」「性别逃犯」等概念。

她认为性别这一概念就是父权制压迫的源头^[9]，「错的不是我们的身体，而是性别机制本身」 ^[10]。

因此，破除阳具中心主义的理论，关键在于对传统观念中的阳具崇拜的祛魅，转而建立更多元的性别理论。

《性别是条毛毛虫》一书封面

03

阳具崇拜的祛魅

对阳具的崇拜观念，可以是来源于两性在性过程中的差异带来的性地位和性身份的不平等，进而内化为一种思维方式。

最早的情色小说由男人所书写，藏在情色片摄影机背后的那双眼睛，最早被男人所垄断。

不少男人热爱夸大阳具的魅力，并且在情色书写、色情影片中，往往只要男人的阳具爽到了，相应的对手的女性必然被「从心灵和身体双重征服」。

一直以来，在父权文化的阳具本位的刻意引导下，许多女性误以为被阳具插入就是唯一的、最高级别的性快感形式。

这导致后面产出的很大一部分的女性性幻想作品，从耽美到百合作品，依然只是把男创作者已成熟的色情文学中阳具本位的性爱观复刻到别的领域罢了。

在此种框架下，拥有阳具的男性天然地成为一种上位者，从在性过程中的主动者和掌控者，逐渐走上社会权力的支配者。

这种权力地位的上位由阳具赋予，因而，胆敢挑战阳具秩序的群体或个人都会被视为挑战其所维护的权力结构。

多元的性别观念主张对性关系的平等和自决。

无论是支配论女权主义还是性激进论女权主义，其性观念上都主张女性对自我身体的决定权，通过重构性过程中的主客体关系，摆脱将性爱沦为阳具奴隶的观念桎梏。

视听作品中的男性凝视

同时，我们也应意识到，多元的性别观念不应是意图维护以阳具为标准的秩序，而正视由阳具中心主义带来的压迫观念。

祛魅所谓阳具决定论，才是正视性别多元的基础。

《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中提到：「弗洛伊德的理论重在适应压抑——精神分析医生将此称为治疗，如果有压迫者意欲从压迫中寻求解放而表现出歇斯底里的病症的话，精神分析医生则会称他们为『患者』，致力于先将其从压迫结构中解救出来，而后以『治疗』为名使其再次适应压迫。」^[11]

在19世纪的欧洲国家，同性恋普遍被视为犯罪行为。

同时，由于跨性别和异装的概念在当时基本被混为一谈，加之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异装行为和同性恋倾向紧密相关，因此，跨性别在当时也通常被认定为同一种犯罪行为。

在此影响下，当时的跨性别者往往也更倾向于通过寻求所谓的治疗来摆脱法律的惩治。

而时至今日，扭转治疗的行为依旧没有停止——很多被指派为男性的跨性别者会被以强迫服用壮阳药或刺激性器官的方式来唤醒所谓雄风，而不少被指派为女性的跨性别者则被要求认识到所谓「生育的使命」。

综上种种，无不是强调阳具在压迫结构中的地位以强化压迫，进而维护压迫秩序的属性。

多元的性别观念

推动性别多元观念，就应避免过分强调是否拥有阳具这一生物学事实在性别塑造中的作用，停止以「治疗」为名使跨性别人群再次适应压迫。

诚然，性别观念和其相应权力关系的形成，是社会和生理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

但我们也应当深信，未来要以一种更开放的观念去审视性别，关注其在社会属性中的存在，走出对性别认知和性别权力的刻板化视角。

参考文献

[1] 刘俏文. 朱迪斯·巴特勒性别理论的身体观研究[D]. 湖北:华中师范大学,2020.

[2] 施文斐.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男权文化阐释——兼及对女权主义的启示[J].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7(6):6-14.

[3] 尹新华. 劳伦斯作品中的男性崇拜解读[D]. 辽宁:辽宁师范大学,2011.

[4] [中]孙绍先.英雄之死与美人迟暮[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5] 周绍雪. 女性主义运动:历史与理论的演进逻辑[J]. 湖南社会科学,2009(6):191-196.

[6] 张兵.“性别操演”中的身体问题[J]. 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3):15-21.

[7] [美]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8] 王冬瑜. 酷儿理论初探:对传统性别机制的挑战[J]. 新西部（下半月）,2007(3):172.

[9] [美]凯特·伯恩斯特. 性别是条毛毛虫[M].廖爱晚译.新星出版社，2013

[10] https://zhuanlan.zhihu.com/p/63065946新周刊. 旧周刊丨人类40年来的跨性别探索：性别逃犯

[11] [日]上野千鹤子.父权制与资本主义[M].邹韵，薛梅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20.

END

推荐

阅读